第二百零四章 茶马博弈-《青海没有羊眼汤》
第(3/3)页
李文忠额头渗出细汗:“大人明鉴,卑职...卑职对朝廷忠心耿耿...”
“是吗?”陈继先突然提高声音,“那为何在你府中,搜出了这个?”
他一挥手,两个亲兵抬上一口箱子。打开,里面是账册、信件,还有与马三彪联络的密函。最上面是一枚印章——正是都司副指挥使的官印。
李文忠脸色惨白:“这...这是栽赃!有人栽赃于我!”
“栽赃?”陈继先冷笑,“这些信件上的笔迹,经比对与你平日公文一致。这枚印章,更是你随身之物。李副使,你还有何话说?”
“我...”李文忠突然暴起,抽出腰间佩刀,却不是攻向陈继先,而是架在自己脖子上,“陈继先!你逼人太甚!我在朵干十几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!你一来就要夺权,我不服!”
“放下刀。”陈继先平静道,“你若无辜,本官自会还你清白。”
“清白?”李文忠惨笑,“进了诏狱,哪还有清白?陈继先,我告诉你,朵干的水比你想象的深!你今天抓了我,明天还会有张李文、李文忠!这里的利益,不是你一个人能撼动的!”
话音未落,他手腕用力,就要自刎。
一支弩箭射来,正中他手腕。刀落地,李文忠被官兵按住。
陈继先收弩:“想死?没那么容易。你的同党,你的幕后主使,都要一一揪出。带走!”
李文忠被押走,一路叫骂不绝。
陈继先转向众官员:“朵干都司积弊已久,本官奉旨整顿。凡有与李文忠同流合污者,三日内自首,可从轻发落。若负隅顽抗,严惩不贷!”
众官员噤若寒蝉。
尘埃落定。赵清真看着这一幕,心中感慨。权力斗争,从来都是你死我活。李文忠败了,但正如他所说,朵干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,真的能一网打尽吗?
陈继先走到赵清真面前,抱拳道:“此番多亏道长。若非道长冒险取证,本官也难以这么快抓住李文忠把柄。”
“大人言重了。”赵清真还礼,“只是贫道有一事不明。李文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?”
“因为你是变数。”陈继先道,“他的计划原本完美:挑起教派冲突,制造混乱,让本官焦头烂额,无暇彻查走私。届时他再‘挺身而出’平乱,巩固地位。但你的出现打破了平衡——你促成了噶举派与萨迦派的和解,又发现了黑狐的秘密。你活着,他的计划就有漏洞。”
原来如此。赵清真苦笑:“无意中竟卷入如此漩涡。”
“时势造英雄。”陈继先意味深长,“道长虽为方外之人,却有济世之心。本官有一事相请,不知道长可否应允?”
“大人请讲。”
“朵干茶马贸易混乱多年,本官欲重整秩序,设立官督商办制度。但需要熟悉商路、了解民情之人协助。”陈继先道,“道长可否暂留朵干,助本官一臂之力?”
赵清真怔住了。这邀请出乎意料。他本打算交易完成就返回成都,从未想过卷入官场事务。
“贫道乃修道之人,恐难当此任。”
“修道未必就要避世。”陈继先道,“王重阳真人创全真教时,提倡‘三教合一’,入世修行。丘处机真人更是不远万里,西行劝诫成吉思汗‘止杀爱民’。道长效仿先贤,有何不可?”
这番话打动了赵清真。师父当年也说过,全真教义本就融通三教,不拘形式。若能在修行之余,做些利民之事,或许也是功德。
“大人需要贫道做什么?”
“很简单。”陈继先微笑,“做本官与藏地各派之间的桥梁。你既通汉语,又懂藏情,还是商人,身份最合适不过。待遇方面,本官可按朝廷幕僚标准支付薪俸。”
赵清真沉吟片刻:“此事关系重大,请容贫道考虑三日。”
“理应如此。”
当夜,赵清真在客栈中辗转难眠。陈继先的提议是个机会,也是个挑战。留在朵干,意味着更深入卷入政治,风险大增。但若能协助稳定朵干,造福百姓,也确实有意义。
而且,龙门丹房那边,有了这笔生意的利润,加上陈继先承诺的薪俸,足够翻修道观,维持数年。或许,可以试试?
三日后,赵清真给了陈继先肯定的答复。他决定暂留朵干一年,协助整顿茶马贸易。陈继先大喜,当即聘他为都司衙门“茶马顾问”,授予通行各处关卡的令牌。
消息传开,各方反应不一。贡却坚赞表示支持,认为有赵清真这样的中间人,对藏地是好事。萨迦派的桑杰堪布也派人送来贺礼。商人们则观望,不知这位“道士顾问”会带来什么变化。
赵清真做的第一件事,是建议陈继先暂缓提高茶马税,先以恢复秩序为主。陈继先采纳了,颁布新规:茶马贸易税率维持原状,但所有商队必须登记,领取勘合;设立茶马司分支机构,统购统销,保证公平交易;严厉打击走私,但给三个月过渡期,允许商人处理存货。
新规一出,商人们虽然仍有怨言,但比预期的温和,大多选择配合。市集逐渐恢复繁荣,茶马贸易开始走向正轨。
赵清真每日忙碌,既要协助陈继先与各派沟通,又要处理商人纠纷,还要研究改进贸易流程。但他不忘修行,每日早晚课从不间断。渐渐地,他发现这种“入世修行”反而让他对道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道在何处?在丹房的清静中,也在市集的喧嚣中;在经卷的文字里,也在商路的尘埃里。阴阳相生,动静相宜,或许这才是完整的道。
三个月后,朵干局势基本稳定。李文忠被押送京城,其党羽或被抓,或逃散。黑狐群龙无首,逐渐瓦解。噶举派与萨迦派的矛盾在朝廷调解下缓和,各自划定了势力范围。
赵清真的商队也完成了交易,采购了大量藏货,准备返回成都。临行前,陈继先设宴饯行。
“道长此去,不知何时再会。”陈继先举杯,“这一年,多亏道长相助,朵干方能安定。本官已上奏朝廷,为道长请功。”
“大人厚爱,贫道愧不敢当。”赵清真举杯回敬,“朵干能有今日,全赖大人励精图治。贫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。”
“道长过谦了。”陈继先感慨,“说实话,本官初到朵干时,对道长这样的‘道士商人’颇有偏见。但相处下来,方知道长是有大智慧之人。修行不拘形式,利民即是功德。”
“大人过誉。”
宴罢,陈继先送赵清真到门口,赠他一块玉佩:“此玉伴我多年,今日赠予道长,留个念想。他日道长若再来朵干,或有需要本官相助之处,凭此玉即可。”
赵清真郑重接过:“多谢大人。”
离开扎西岗那日,贡却坚赞率寺中喇嘛相送十里。
“道长此去,一路平安。”老喇嘛合十祝福,“朵干永远欢迎道长。”
“多谢喇嘛。他日有缘,必当再会。”
队伍踏上归途。来时三十五人,归时二十八人,七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。但带回了丰厚的货物,也带回了难得的阅历。
翻越雪山,渡过江河,三个月后,队伍终于回到成都。
龙门丹房依旧宁静。清风见到赵清真,喜极而泣:“师叔,您可回来了!我还以为...”
“以为我回不来了?”赵清真微笑,“放心,师叔命大。”
清点货物,结算利润,这趟生意净赚三千两白银,远超预期。加上陈继先支付的薪俸,赵清真手头有了近四千两银子。
他兑现诺言,翻修道观,重塑吕祖金身。工程持续半年,期间赵清真一边监督,一边整理这趟朵干之行的见闻心得。
他记下茶马古道的路线、关隘、驿站,记录藏地各派风俗、物产、贸易习惯,也写下自己对道的新感悟。这些文字后来编成《西行纪略》一书,虽未刊行,但在龙门派内部流传,成为后来弟子行走藏地的指南。
道观翻修完成那天,赵清真在吕祖像前焚香禀告。
香烟袅袅中,他仿佛又看见金沙江的急流、噶举寺的大火、朵干市集的刀光。那些生死瞬间,那些艰难抉择,如今都成过往。
但道,还在前方。
师父曾说:“修道如登山,一步一重天。”他爬过真实的雪山,也爬过心中的险峰。而山外有山,天外有天,修行永无止境。
窗外,成都的细雨又飘了起来,滋润着青石板路。
赵清真披上道袍,拿起账册和念珠。明天,他又要开始筹划下一次行程。但这一次,他的心更定,道更明。
商路亦是修行路。而他的路,还在延伸。
(全文完)
第(3/3)页